第7章 抢饭
西夏中军大帐内。
统帅李察哥身披华丽的盔甲，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木图，一言不发。
木图上，青唐地区的山川河流一目了然。
这片土地原是吐蕃人的地盘，西夏崛起之后与吐蕃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双方往来密切，商旅不绝。当然，并不是西夏人对这片土地一点想法都没有，实在是这地方……怎么说呢，用八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穷山恶水，泼妇刁民”。吐蕃人虽早已没有了地广数千里、人口过千万、胜兵四十万，横绝丝路与大唐打得有来有回的风光，但其战斗力依旧不容轻视，而西夏时刻面临着宋军的压力，要是在这个时候对青唐用兵，大宋定会与吐蕃人联手，给西夏来个狠的。
在西夏足够强大之前，他们不能对青唐动手。
他们不对青唐动手，大宋倒先动手了。熙宁年间，通过王安石变化迅速攒起一笔家底的大宋以名将王韶为统帅，率领大军从关中出发，绕过西夏军的防线，气势汹汹的杀向温暖湿润的河湟谷地，连战连捷，将大大小小的吐蕃部落揍得原地升天，没费多大劲就在青唐站稳了脚跟，拓地千里，在收获大片养马场和青唐良马的同时，还从蕃人中招募了大量善骑善射的蕃兵，大大弥补了宋军缺骑兵的短板，可以说是收获良多，宋军将士很开心，王韶很开心，大宋天子也很开心。
唯一不开心的就只有吐蕃这帮倒霉催了。眼看宋军步步紧逼，不吞并青唐绝不罢休，他们受不了了，主动向西夏递出橄榄枝，将西夏拉进了这个修罗场。西夏眼看宋军在青唐赚得盆满钵满，也有点儿急眼了：他们北边是大辽这个庞然大物，东面是咬牙切齿要将他们剁成饺子馅的大宋，西面是善骑善射的回鹘，全他妈是硬碴子，只剩下青唐这么一颗软柿子可以捏了，结果他们都还没动手，大宋就先把这颗软柿子给捏爆爆浆了，想封死西夏往青海方向扩张的可能，这怎么可以！于是西夏果断入场，一边扶持吐蕃势力对抗大宋，一边出兵攻击宋军……
整个青唐打成一锅粥了。
整体而言，这场吃鸡大赛还是大宋占了上风，虽说在这个鬼地方折损了不少人马，甚至大将都折了好几个，比如说在踏白城阵亡的景思立，又比如前不久在统安城之战中被斩杀的熙河路经略使刘法，但大宋有的是大将，有的是兵，硬是凭着国力一路硬推，拿下了青唐大半地区，收复兰州，并且将青唐改名“西宁”……对，西宁这个地名就是这么来的。理论上，现在塔里木盆地边缘的且末城都被纳入了大宋的疆土，至少在理论上，大宋已经撞开了西域的大门。西夏在这片荒凉而雄浑的土地与宋军厮杀了好几年，虽然多次取胜，但依旧难掩颓势……
想到目前的形势，李察哥眸底掠过一丝忧虑。眼下的西夏当真是左支右拙啊，在横山方向连战连败，在青唐也是败多胜少，再这样下去，西夏就要让宋人日拱一卒硬生生给拱死了！
一员大将大步走了进来，向李察哥抱拳行礼：“将军！”
李察哥抬头望向这位大将，问：“野利将军，此番攻势可有进展？”
这位大将复姓野利，名常勇，这名字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日本人，但其实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羌人，只是出身于野利部而已。野利部在西夏可是大部，李元昊的皇后就是野利部出来的。这是个了不起的部族，在李元昊时期出过野利乞遇、野利仁荣、野利旺荣等名将，都是让宋军十分头疼的狠角色。野利常勇也是一样，这家伙武艺高强，一支马槊击刺如飞，十几名身经百战的骑兵都近不了他的身，同时还能在马背上挽九斗强弓，左右开弓百发百中，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斩杀刘法那一战就是他率领铁鹞子翻越山林，出其不意的绕到宋军后背然后发起冲锋，像一柄巨锤一下就砸碎了宋军的阵线，宋军兵败如山倒，刘法在逃跑时摔断了一条腿，被西夏一名小兵一刀给砍了。
但现在的野利常勇却没有半点统安城大破宋军时的意气风发，相反还有点儿沮丧。他说：“宋人倔强，我军苦战半日，还是没能破城。”
一位跟他不大对付的将领讥笑：“不止没能破城那么简单吧？据我所知，攻城部队可是折损了不少人马呢，连都头都折了好几个……”
以野利常勇的脾气，在往常有人敢这样挑衅，他早就一拳抡过去了，但现在他却只是瞪了一眼那个挑事的家伙，没作声。
毕竟今天又折损了数百人却连城砖却没有撬下来一块是不争的事实，没办法否认的。
李察哥看出野利常勇情绪低迷，安慰他：“宋人筑城守城的本事是出了名的厉害，仓促间想要破城是很困难的事情，野利将军不必诅丧。”
野利常勇叹气：“末将倒没有灰心丧气，只是如今宋军在横山攻势凶猛，我军虽在统安城取得大胜，却依旧无法遏制他们的攻势……倘若我军迟迟拿不下古龙骨城，钝兵于坚城之下，这局势可如何收拾啊！”
此言一出，众将领尽皆沉默，就连方才出言讽刺野利常勇的那位也不吱声了。
李察哥是临危受命，在宋军攻势如潮，西夏军接连丢城失地之际被启用，率领西夏几乎全部生力军反击宋军。在斩杀刘法之后他两次围攻古龙骨城，就是想摧毁震武军，打乱宋军在青唐的全盘部署，迫使宋军将主力从横山调到青唐来。第一次他是在眼看要破城了的时候下令收手，说要把这座城留给宋人，让宋军背上一个沉重的负担，而这一次……
这一次纯粹就是奔着摧毁震武军来的，可没有半点要留手的意思。
然而西夏军不分昼夜的猛攻，拼得死伤累累，却还是没有办法攻破这座城。
古龙骨城是震武军的核心，无法攻破古龙骨城就无法摧毁震武军，无法摧毁震武军则无法打乱宋军在青唐的部署，迫使宋军从横山方向抽调兵力增援青唐，那他们这一仗就白打了。
宋军现在都打到鸣沙了！
面对如此形势，谁还笑得出来？
李察哥笑笑，说：“放心，现在的形势还没有糟到没法收拾的地步……地道挖得怎么样了？”
一名主管挖掘地道的将领说：“已经有六条地道挖到古龙骨城城墙底下，掏空了地基，只要放火烧掉支撑的木桩，城墙必然倒塌！”
李察哥说：“很好！野利将军，你再组织一次进攻，猛攻西门吸引宋军的注意，梁翼，让你的部下作好准备，待宋军被野利将军的攻势吸引之后本将军就会让人放火烧毁木桩，将城墙烧塌！城墙一塌你马上发动进攻，杀进城去，鸡犬不留！”
几位被点到名的将军躬身行礼：“谨遵将命！”
李察哥又对一位胡须花白的将军说：“李老将军，把你麾下的轻骑撒得更远些，盯紧宋军的一举一动！我可不希望在与宋军巷战的时候，宋人的援军突然出现在我军身后！”
老将军沉声说：“放心，除非老夫死了，否则宋人休想出其不意出现在我军身后！”
就在西夏军队调兵遣将之际，城墙上的宋军也开饭了。
民夫拎来一桶桶的粟饭和大饼，正背靠着城堞在那有气无力地聊着天的宋军士兵甫一闻到食物的香味便一骨碌的跳起来，火速解下挂在腰间的木碗，也不管它有多脏了，径直就往那一桶桶冒尖的粟饭猛挖，挖了满满一碗又去抢大饼，一个比一个生猛，哪里还有半点要死不活的样子？李骏也不含糊，好歹也是在部队呆过好几年的，他太清楚当兵的抢起饭来有多凶了，看到饭来了的时候你千万别矜持，赶紧冲上去装上一大碗，然后躲到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塞进胃里，然后再冲上去趁着大家都在狼吞虎咽之际再装一碗！千万不要礼让，不然等大家都散开之后你就会看到盛饭菜的盆比狗舔过还要干净了。他没有碗，他的碗不知道给扔到哪去了，当然，也没人规定非得用碗来盛饭，他从地上捡起一顶铁盔，也不管那上面血迹斑斑了，冲上去拳打脚踢肩顶膝撞，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来到大桶前……
好家伙，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桶里的粟饭和大饼就只剩下一半了，再慢一点估计只能舔桶底了。他毫不客气，铁盔狠狠扣下去盛了满满一盔的粟饭，又往装着大饼的木桶抓了一大把，这才在军士们愤怒的咒骂声中一路拳打脚踢肩顶膝撞的冲出来，那么多军士，硬没一个能堵住他。
彭壮壮惊掉了下巴：“三郎，你……你居然敢跟这些战兵抢饭吃？”
李骏耸了耸眉毛：“为什么不敢？”
彭壮壮说：“战兵跟乡兵都是分开来吃饭的，他们吃完了才轮得到我们，而且他们的伙食比我们好……从来都只有他们抢我们的份，我们抢他们的话可是会挨揍的……”
